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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湖湘大地上探索古代中国——张春龙与里耶秦简发掘

 

在沈从文先生的笔下,他的家乡湘西是一个清奇秀美、民风淳朴的地方,富有一种神秘的魅力。

2002年6月3日,正是在这里——湘西龙山县酉水畔,里耶古城遗址一号井现场负责人邹波平发现一块木片上有奇怪的墨迹。由此,里耶秦简发掘和研究拉开了序幕,有人称之为“21世纪最重大的考古发现之一”。

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张春龙当年只有37岁,他亲历了这项考古研究的全过程,这段经历也成为他从事考古研究的一项闪光记录。

“湖南的重大考古,他都赶上了”

1986年,张春龙从北京大学考古学系本科毕业,入职湖南省博物馆考古部。同年,像全国各地纷纷成立文物考古所一样,考古部从省博物馆分离出来,更名为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从此,张春龙在这里扎下了根。

他先后参加了湖南临澧县胡家屋场新石器遗址、澧县彭头山和城头山遗址和龙山县里耶古城遗址的考古发掘与研究,主持发掘了张家界古人堤遗址、重庆江东嘴遗址和麦沱古墓群、郴州苏仙桥古井群、益阳兔子山遗址和湘乡三眼井遗址等。

一年又一年的风餐露宿,他的考古足迹遍布湖湘,发掘出一串串珍贵的文物。其中,有远古的稻田、村庄、墙垣、房子、稻粒和陶器,更有记载着珍贵史料的大量古代简牍,让一批深埋于地下的古代遗址和文物重放昔日的文明之光,展现出湖湘文化的独特价值与魅力。

有的同行说,“湖南的重大考古,他都赶上了!如此丰富的考古经历和难得的机遇,不是一般人所能遇到的,在考古界也并不多见”。

张春龙自己则说,可能是因为自己一直待在湖南考古所没动地方,如同“守株待兔”,都被自己碰上了。

对澧县车溪乡城头山古城遗址的考古发掘,让张春龙深感幸运和震撼。

这处遗址发掘于1991—2000年,是国内发现最早的新石器晚期古城遗址,距今约6500年。遗址中发现了保存较为完整的城墙、房址、祭坛、窑址,除此之外,还发现了建有原始灌溉系统的大块水稻田。“城头山古城遗址有三百米见方,周边还发现了护城壕和城外的稻田,在新石器时期就能达到如此之大的建城规模,真是很了不起!”张春龙感慨地说。城头山古城遗址的发掘与研究,曾两次被评为全国十大考古发现。

随着考古实践的积累,张春龙的专业功底更坚实了,眼界也更开阔了。上世纪90年代,简牍保护和整理在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还是弱项。1997年,经简帛学专家胡平生先生推荐,张春龙回到母校北京大学,敬拜在李家浩先生门下,研读战国文字。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里耶秦简的出世以及此后在湖南陆续发现的一批古代简牍,给张春龙带来了事业发展的新机遇,使他能够把回炉北大研习的古文字学派上大用场,渐渐地成为不仅能挖掘遗址和文物,还能释读和整理古简的综合型考古专家。

“里耶秦简的发现,改变了我的工作重心”

在沈从文的《湘西·白河流域几个码头》一文中,他精美地勾勒了里耶、迁陵等地的乡土人情,尤其是以长长的文字,描写了在历史上曾以酉水而著名的白河,它从湖北经重庆进入湖南后,悠悠地流淌过湘西的一座座山岭和村镇,最终汇入洞庭湖中。

里耶地处酉水岸边,是湘西龙山县的一个古老小镇。用当地的土家语来解释,里耶二字就是开拓这片土地的意思。2002年,这里还是一个很偏僻的地方,火车到达湘西自治州首府吉首后,接着就是盘山公路,还得走四个小时才能到达。

令人意外的是,就是这样一个偏远小镇,竟偶然发现了大量秦简,这使得里耶似乎在一夜之间,回到了两千多年前秦代的历史舞台,成为考古研究的热点。有人说,“北有西安兵马俑,南有里耶秦简”,这并非夸张之词。

“里耶遗址出土的38000余枚秦代简牍,是秦朝洞庭郡迁陵县的档案,数量之大,涉及之广,是继秦始皇兵马俑之后秦代考古的又一重大发现。”张春龙说。

据专家介绍,这批秦简最受关注的是2000多年前当地官府留下的日常公文,内容涉及人口、田地、物产、赋税、仓储、邮递、军备、司法、医药、教育等各个方面,集中反映了秦朝从建立到瓦解的整个过程,极其珍贵。

里耶遗址共发现三口古井,秦简集中在一号井内。这口古井的井口距地表约3米,井深14米多,发掘工作很有难度。“如果贸然下去会很危险。怎么搭建撑架加固,井中堆积物如何由上往下一层层挖出来、运上去,都是难题。现场没有什么工具,就连一个小小的轮滑,也是从老乡家借来的……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当时都是张春龙和龙京沙等同仁张罗解决的。”《里耶秦简研究论文选集》主编、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教授张忠炜说。

里耶秦简的发现,极大丰富了此前几近空白的秦朝历史文献。例如,世人皆知秦朝的“书同文”政策,但当时究竟是如何推行至全国的,后人却知之甚少。里耶秦简出土的“更名木方”,提供了“书同文”的具体实物证据,使人们能够更真切地复原它的本来面目。

以里耶遗址的发掘和研究为标志,张春龙的考古事业有了新目标。“以前主要是做新旧石器时代的考古,里耶秦简的发现,改变了我的工作重心,工作兴趣渐渐地转移到简牍保护整理上了。”张春龙说。

益阳兔子山遗址发掘,是继里耶秦简出土之后又一重大考古发现。2013年,张春龙主持展开了兔子山遗址发掘工作,共出土战国后期至三国时期的古简15200余枚,其中一批简牍可往前追溯至战国时代的楚国,为首次发现楚国县衙文书档案实物资料。张春龙认为:“这次考古发掘可以明确兔子山遗址是楚、秦、两汉、三国吴各朝益阳县衙署所在地,各时期的简牍弥补了历史文献的不足。”

兔子山遗址还发现了大量当时古人的生活遗物,在张春龙和他的同事们眼里,这同样是极其宝贵的。他解释说:“其实这些东西并不高级,不过是被古人当作垃圾扔到井里的废弃物,比如陶盆、瓦罐、锥子和锄头什么的,但能够真实反映当年的实际生产水平和生活状况。在考古发掘中,由于这些杂物同简牍混在一起,所以我们不能用锄头刨,只能用手一点点地去扒。”

“考古发掘很平常,但发现很重要”

日前,为纪念里耶秦简发掘20周年,中西书局出版了《里耶秦简研究论文选集》。作为里耶秦简的发掘者、保护者、解读者之一,张春龙很欣慰地说:“将近20年了,当时对里耶秦简还有不少弄不清楚的地方,现在基本上看得明白了。”

把考古挖掘的东西看明白,是张春龙从事考古工作一以贯之的追求。

“考古发掘很平常,但发现很重要,而且各种考古发现都有自身的价值,是不可互相替代的。这些年虽然我有了一些发现,现在单位安排新的发掘工作也常常派我去,但这并不是自己的工作水平有多高,只是说明我的运气不错,经验多一点。”张春龙谦虚地说。

在整理秦简时,张春龙总能通过一些看似平常的现象而有所发现。

在里耶遗址一号井发掘出一种刻齿简,它的形状与一般简牍没有什么差别,不同的是在左侧或右侧刻有刻齿。

长久以来,在整理简牍资料时,学界多聚焦于文字。张春龙则不然,他对器物本身的特征也给予关注,这也许是他出身于考古训练的专业素养使然。他敏锐地察觉到,刻齿简上切割而成的符号,很可能与简文所见数字存在某种对应关系,所以在整理简牍释文时,他特意做了标注。

这个重要发现,在后续研究中得到了印证。

在整理益阳兔子山简牍时,关于汉律的记载也引起张春龙的关注。他注意到木牍将汉律划分为“狱律”和“旁律”两大部分,并记录有44种汉律篇题,大多数是此前闻所未闻的。据此,可以超越以往关于秦汉遵循“九章律”的认识,从整体上进行新的分类研究。

回顾自己从事考古工作的经历,张春龙有着这样的感受:“这些考古发掘工作,是一个积累经验和增长知识的过程,每件事都很平凡,但又都有其价值。这就像是一棵历史文化的大树,有的是枝干,有的是叶子,有的是根部,哪一项都不能缺少。”

(本报记者 计亚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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